圆净住持不应,但眉眼是笑意满盈的,对于他的说法,心里多少有些认同,圆净住持当这一寺住持,不为名利财富,所求其实也不过如此罢了,转而问对方:宗世子,怎的回府这么久了,我方才看二公子还称你莫游,你竟居然连二公子都没见一面?
莫游,也就是世子宗明斐低了头,又抬眼望了一眼队尾都离开檀香山山脚一段距离的国公府一行人,声音轻若云雾:宗明斐不过将死之人罢了,身上隐秘之事又颇多,何必多作沾惹,一时沾惹上了,也该早早斩断干净,与人略远着些,于人于己都好。
住持语速微有加快:世子何出此言?我虽医术比你师傅差些,可也看得出你体内热毒已
却被宗明斐难得不算礼貌地打断了:住持不必多言,此身之情状,我自己清楚。
昨日在水涧边,她说自己可以想不想见外人就不见,她却寂寞束缚,想见几个外人都不容易,将出个门都不易的生活比做坐牢,他知道,她其实是抱怨内宅苦闷,困于牢笼、不得自由。
也是,在他人眼中,自己也许金尊玉贵、应有尽有。
可惜,人生在世,又有几人敢说此身由己,自由自在、畅意随心的呢?
自己看似坐拥千万人难及的富贵权位,多少人羡慕妒恨、孜孜以求这样的尊荣,而她那样向往自由畅意的性子,则以为自己是随心随意、自在逍遥。
所以,对自己羡慕又向往。
其实,那些汲汲营营于富贵利禄者不知晓,真心羡慕自己自由、自在的白芙蓉也不知晓,他看似拥有许多,事实上,拥有越多、束缚越多,可能和她比起来,自己才是更像身处牢笼的那个。
于她,是有形的规矩条框、高墙内宅。
但她却可以保有自己的纯然性灵,身虽受缚、心仍属己,在小小的角落,在高墙的夹缝里,在偶尔的放松中,寻找和拥有自己简单的快乐。
于自己,看似一切无形,不被拘束,却其实处处受限。
一举一动,都有人在背后推着自己,手脚都似乎被无形的钉子铁线牵引着,就如那民间皮影戏的皮影人一般,哪里又得行如此身所欲呢?
好吧,你的事情,我也就不多问,观世子胸有沟壑,一切均在你所思之中便好。看宗明斐略微沉郁的神色,圆净住持就不再多言了。
宗明斐却摇摇头,不再去看那小到已辨不出人影的车队,抬眼极目眺望阴天之下远方微黯的天幕。
优美的唇边泛起一次苦笑:住持言重了,某一介凡人,何敢言事事尽在谋算之中
石榴
回府之后没几天,白芙蓉就收获了等待已久的好事,她一大早推开往后院儿的窗户,就兴奋地嚷嚷起来,春雨,夏云,快来看,石榴红了。
后院高大的石榴树上,石榴已经熟红了些许。
白芙蓉小时候是在乡下野过的,爬树下河全都不在话下,身上穿着在自己小跨院里干活的时候最常穿的布衣布裤,动作飞快地就爬上树去,摘了几个石榴扔下来,春雨和夏云在下面用布兜子接住,然后一院子的人分食了。
石榴开始熟了之后就熟得很快,很快满树都挂着红红的男子拳头大的石榴,只有少部分晚熟的还泛着青油油的色泽。
白芙蓉自己摘下来,在请安时给太太、二夫人等人都孝敬了一小筐,又给同辈的小姐和姨娘们房里都送了一篮子。
像范雨竹分到的那半边院子有葡萄架,就回了几串青盈盈的葡萄给她,吃起来没有紫葡萄那样甜蜜,酸酸甜甜的也别有滋味。
王思萱更受宠有钱,给她回了一盘子外面庄子摘的粉樱桃。
余沛宁那边给了两朵分别是粉芙蓉和青莲的绢花,其他主子也各有不大不小的回礼。
更有太太那里,因为白芙蓉嘴甜不要钱,石榴意头又很好,今年的石榴长得这样好,可见是上天预见了太太要多子多福的、宗家也必然枝繁叶茂之类的话听得太太很畅意,随手赏了支钗头扭成缠丝海棠形状的小金钗,约莫有个四钱金子,工艺看着也很是精巧。
然后白芙蓉还给兰草、芳草等有交集的下人,按照接触多少都给了三两个,拿去尝个鲜也就是了。
三元书斋。
白芙蓉十多天没过来,才发现书斋略旧的门脸好像粉刷过了,书架和排列陈设似乎也变了一些,木质过于陈腐的一两个书架不见了,同时有一些新的书柜新增设了进来,虽然稍微有些清漆的味道,但整个书斋看起来新一些了,入目之内规整清洁不少,虽不如曲南书局那样气派,看着也十分舒服。
柜台的白瓷瓶子里还插了一束黄灿灿的野菊花,看着别有一种野趣和朝气。
仲嘉言正在柜台低着头打算盘,白芙蓉悄悄快步上前去,伸手在柜台上猛然拍了一下,嘿!
哎呦,吓死人了。仲嘉言被白芙蓉突然出声吓了一跳,手一抖,手上拨着的算盘珠子都乱了,微带愠怒地抬头一看,见是白芙蓉,就笑出了一口白牙,是白姑娘呀。
白芙蓉被他那慌神的样子也逗得哈哈笑起来,你看你,这么高个子一男孩子,也太不经吓了吧。
仲嘉言就腼腆地重新整理好算盘珠子:除了你,也没人会这样吓人啊。
其实他既然身在柜台,倒也没有那么两耳不闻窗外事,白芙蓉蹑手蹑脚上前来的时候,他就已经看了她的裙摆了,从细布腰带勒出纤纤细腰的高度,有这样身量还会来买书的女孩子,他就只识得她一个。
不过是看她兴致勃勃想要吓自己一吓的样子,也就顺着故意装作被吓到的样子,让她有点成就感罢了。
哈哈哈,跟你熟才逗你玩嘛。其实是因为仲嘉言长得乖又很容易脸红,逗起来特别好玩。
白芙蓉背在身后的手绕到前面来,从提着篮子变成双手捧着竹篮,笑盈盈地递到仲嘉言眼前,篮子里是放了两层的红通通饱满的圆嘟嘟的石榴,给你,我家院子里石榴树结的,很甜,就想着带几个来给你尝尝。
白芙蓉梳着半扎头发的少女双鬟,没有上死白的妆粉,不过细细描了弯弯的眉毛、唇上涂了口脂,身穿素白长裙、外套红色比甲,腰带束出纤纤细腰,唇红齿白、鲜妍明媚。
因为从国公府出来到三元书斋没有坐车,而是一路快走过来的,白芙蓉莹白的脸颊有薄薄的红晕,捧着石榴对他笑起来的时候,看起来比饱满红嘟的石榴,更让人感觉有食欲。
你比起方才假装被吓到,仲嘉言此刻才是觉得脑子一晕,整个人短暂的有种不知道说什么的熏熏然感。
不许不收啊!白芙蓉看他不笑了也不说话,就眯起眼,嘟起红艳艳的唇,对准他的脑袋做了一个举枪的手势,略带威胁地瞋他一眼,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。
仲嘉言方才又微笑起来,好吧。
小生恭敬不如从命。
两个人对视一眼,就又笑了一回。
仲嘉言便把石榴都收下,空篮子交还给白芙蓉。
白芙蓉在店铺里转了一圈,才问他:店里老板重新装修过了?整洁舒服了好多啊,感觉档次都感觉上来了。
又半开玩笑地道:一般的店铺重装之后的下一步,不会要涨价吧?
不涨价,而且还会减价。
仲嘉言举起柜台算盘旁边线装的册子,把封面给她展示了一下,写着账本二字,继续说:我原先在这里做伙计,就是观察铺子的经营情况的,你第一次来铺子的时候,我也刚结束秋闱进京里来,你是我遇到一个买书时候,还跟我一个伙计叙话的客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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